>美国意识体在苏联解体之际救下本该消散的苏联意识体,将他囚禁在华盛顿特区的安全屋内。
>他带苏联去心理医院,医生诊断出严重解离障碍,美国却轻蔑地说“只是怀旧病,不需要吃药”。
>苏联在无数次心理折磨后,趁着美国外出,点燃了自己意识深处的那颗红星。
>当美国回到家时,只看到空荡房间里悬浮的瓷白粉尘,以及地板上静静躺着的一枚红星袖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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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特区。暮色沉甸甸地压下来,给乔治敦那些历史悠久的砖墙和精心修剪的树篱涂上一层冰冷的铅灰。一辆线条流畅、宛如深水鲨鱼的黑色凯迪拉克轿车,悄无声息地滑过湿漉漉的街道,最终停在一栋没有任何门牌标识、外墙光洁如镜的联排别墅前。车门打开,阿尔弗雷德·F·琼斯,美利坚合众国的化身,跨了出来。他身形高大,穿着剪裁无可挑剔的深色西装,在渐浓的夜色里,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寒冰。他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那扇厚重的、需要多重生物识别的合金大门。
门无声地向内滑开,泄出屋内过于明亮、毫无暖意的冷光。门内,另一个身影凝固在玄关大理石地砖冰冷的反光里。伊利亚·布拉金斯基——那个曾经令半个世界屏息的红色巨人的化身,如今被禁锢在这方寸之地。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式苏军大衣,在满屋现代感十足的极简线条中,显得格格不入,如同一个被强行嵌入的、来自异次元的错误像素。他闻声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珠转向门口,目光落在阿尔弗雷德脸上。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冻土般的荒芜和死寂,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已被抽干,只剩下一个空洞的、勉强维持着人形的轮廓。
阿尔弗雷德扯了扯嘴角,一个毫无温度、甚至带着点不耐烦的弧度。“收拾一下,伊利亚,”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玄关里激起轻微的回响,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习惯性的掌控感,“预约时间到了。”他像是随口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比如让秘书订份午餐。
伊利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那冰封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如同死水被投入一颗微小的石子,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沉默地垂下眼帘,视线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上。那双手曾经有力得能撕裂钢铁,如今却连握紧都显得艰难。他没有反驳,没有质问,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沉重的机械感,挪动脚步,走向那扇再次为他敞开的、通往另一个刑场的门。
凯迪拉克平稳地行驶在通往市中心的车流中。车内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剩下空调系统单调的低鸣。阿尔弗雷德专注地看着平板电脑上滚动的数据流,屏幕的冷光映亮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显得专注而务实。伊利亚紧贴着另一侧冰凉的车窗坐着,目光投向窗外飞掠而过的城市景象:高耸的玻璃幕墙大厦折射着夕阳最后的余晖,巨大的广告牌上轮番播放着色彩饱和到刺眼的商品影像,衣着光鲜、步履匆匆的行人脸上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程式化的活力……这一切都与他格格不入,像一个巨大而怪异的万花筒,旋转着,扭曲着,让他胃里一阵阵翻搅。他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大衣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属于过去的真实触感,仿佛溺水者抓住一根稻草。
车子最终停在一栋外观低调但戒备森严的建筑前。没有招牌,只有门禁系统闪烁着幽蓝的光。阿尔弗雷德收起平板,率先下车,动作干脆利落。伊利亚的动作则迟缓得多,他推开车门,脚步虚浮地踏上地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他抬起头,目光掠过那栋毫无生气的建筑,冰蓝的瞳孔里,最后一点微光也熄灭了,只剩下彻底的灰败。这里不是医院,更像是另一个精心设计的囚笼,一个准备剖析他最后尊严的实验室。
诊室内部是柔和的米色调,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布置的庭院景观,试图营造一种虚假的宁静。阿尔弗雷德姿态放松地坐在舒适的单人沙发里,长腿交叠,指尖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目光偶尔扫过腕表,带着一种隐晦的不耐。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块巨大的、无形的磁石,扭曲着房间内本应平和的能量场。
伊利亚则坐在他对面稍远一些的硬木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截被强行楔入水泥地的朽木。他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一位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的心理医生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厚厚的记录本。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味和一种名为“专业”的冰冷压力。
“……布拉金斯基先生,”医生的声音温和而平稳,带着职业性的引导,“您刚才提到,有时会‘听到’一些声音?或者,看到一些……并不存在于当前环境中的景象?”他谨慎地选择着措辞。
伊利亚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他感到喉咙发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那些声音……不是幻觉。是克里姆林宫悠长而肃穆的钟鸣,是红场上钢铁洪流碾过鹅卵石路面的沉重回响,是西伯利亚旷野上呼啸而过的、带着冰碴子的寒风,是无数个早已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的声音在呐喊、在哭泣、在唱着《国际歌》……它们在他颅骨内日夜轰鸣,震耳欲聋,撕扯着他每一根神经。还有那些画面:列宁墓前永不熄灭的火焰在风中摇曳,第聂伯河上横跨天际的钢铁大桥,广袤无垠的麦田在集体农庄的旗帜下翻滚着金色的波浪……如此清晰,如此灼热,仿佛他只要伸出手就能触摸到那冰冷的钢铁、温热的麦穗。然而,当他真的伸出手,抓住的只有华盛顿特区这间诊室里,那昂贵却毫无生气的空气。
他猛地闭上眼,试图驱散那些过于真实的幻影。牙关紧咬,下颌的线条绷得像一块坚硬的岩石。汗水从额角渗出,沿着鬓角滑落,带来一阵冰凉的痒意。他无法开口,无法将这些蚀骨的“存在”描述给眼前这个生活在另一个维度的人听。那感觉,无异于在陌生人面前被扒光衣服,展示血淋淋的、永不愈合的内伤。
“嗯?”阿尔弗雷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诊室里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脸上挂着一个混合了了然与轻慢的笑容,目光越过伊利亚,直接投向医生。“医生,我想你误会了。”他的语气轻松得如同在谈论天气,“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怀旧’(Nostalgia),明白吗?一种……嗯,对过去时光过度美化的情绪依赖。就像老年人总爱念叨他们年轻时候有多好。”他耸耸肩,动作随意而优雅,“给点时间,适应适应新环境就好了。药?”他嗤笑一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否定,“完全没必要。那只会把人变得迟钝。”他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伊利亚苍白汗湿的脸,那眼神里没有丝毫关切,只有一种评估物品是否还保有预期功能的冷漠。
医生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阿尔弗雷德不容置疑的姿态和伊利亚痛苦紧绷的身体之间飞快地扫视了一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目光落在诊断记录上潦草写下的“解离性身份障碍待查”、“严重的现实感丧失”、“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高度可能”等字眼上,最终,他只是拿起笔,在记录本上划掉了原本打算开出的处方栏,沉默地写下了新的建议:“环境适应辅导,观察”。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伊利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猛地睁开眼,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钉在医生那只划掉处方的手上。那细微的动作,那无声的妥协,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精准地捅穿了他心脏外层最后一点脆弱的硬壳。阿尔弗雷德那轻描淡写的“怀旧病”,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抽碎了他仅存的一丝幻想——幻想在这里,或许还有人能看到他正在经历的不是矫情,而是灵魂被活生生撕裂的酷刑。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他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铁锈味瞬间弥漫开来,尖锐的疼痛勉强压下了那股翻涌的恶心和眩晕。他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医生身上移开,转向窗外那片被精心修剪过、绿得虚假的草坪。阳光很好,好得残忍。他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这虚假的宁静、被阿尔弗雷德那漫不经心的轻蔑、被医生无声的放弃,一点点地、凌迟般地剐离躯体。他像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每一寸血肉都在无声地崩解、坠落。
回去的路上,凯迪拉克的车厢像一口密封的铅棺。阿尔弗雷德再次沉浸在他的电子世界,屏幕的光映着他轮廓冷硬的侧脸。伊利亚蜷缩在角落,脸紧贴着冰凉的车窗玻璃,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在他眼中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斑,毫无意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在拖动千钧枷锁。阿尔弗雷德那声“怀旧病”的轻嗤,医生划掉处方的动作,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反复在他神经上烫下耻辱和绝望的印记。
回到那栋冰冷的、光洁如手术室的安全屋。阿尔弗雷德似乎接到了一个紧急电话,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响起,带着一种不容打扰的权威感:“……知道了,我马上过去处理。”他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向门口,甚至没有再看角落里的伊利亚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厚重的合金门在他身后无声地滑拢、锁死,轻微的电子音在死寂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断头台的铡刀落下。
绝对的寂静瞬间吞噬了整个空间。伊利亚依旧蜷在客厅角落那张冰冷的大理石矮凳上,像一尊被遗忘在博物馆角落、布满裂纹的残破雕像。时间失去了刻度,只有墙上那面巨大的、设计简约的挂钟秒针,在死寂中发出“嗒……嗒……嗒……”的声响,单调、冰冷、永恒,像水滴落在额骨上,缓慢地凿刻着神经。
那声音起初很遥远,如同隔着厚重的冰层。但渐渐地,它变得清晰、宏大,不可抗拒。不再是诊室里医生温和的询问,不再是阿尔弗雷德轻蔑的嘲讽。那是千万人的脚步声,整齐划一,踏过红场古老的条石,声震寰宇;那是钢铁履带碾过冻土,发出沉闷而令人心悸的轰鸣;那是乌拉尔山脉深处工厂的汽笛,划破西伯利亚的寒夜;那是伏尔加河上驳船悠长的号子,回荡在辽阔的河面……无数个声音汇聚成一片无边的、震耳欲聋的声浪,在他颅腔内疯狂冲撞、咆哮。与之相伴的,是刺目的、足以灼伤视网膜的景象:克里姆林宫尖顶那颗巨大的红星在暴风雪中依旧放射着穿透一切阴霾的红光;胜利日阅兵,T-34坦克炮管上系着的鲜红缎带如同燃烧的血河;集体农庄金色的麦浪在阳光下翻滚,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与赤色旗帜相接的地方……这些声音和画面不再是模糊的碎片,它们变得无比真实、无比强烈,带着滚烫的温度和钢铁的重量,蛮横地挤占了他所有的感官,将眼前这间冰冷、奢华、死寂的牢笼彻底撕碎、碾平。
“呃啊……”一声破碎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终于冲破了他紧咬的牙关。伊利亚的身体猛地从矮凳上弹起,又重重地跌倒在地。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撞击着骨骼,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蜷缩着,像一只被沸水烫熟的虾,剧烈地痉挛、颤抖。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深深抠进发根,仿佛要将那沸腾的、几乎要炸裂开来的颅骨强行按住。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破旧的大衣内衬,额发湿漉漉地贴在惨白的皮肤上。冰蓝色的眼睛痛苦地圆睁着,瞳孔涣散,倒映着天花板上惨白的、毫无温度的嵌入式顶灯,那灯光此刻像无数只冰冷的眼睛在俯视着他的崩溃。
不行了……撑不住了……
这具残破的躯壳,这被强行续命的囚笼,这无休止的、被定义为“怀旧”的凌迟……都该结束了。
一个念头,如同在无边黑暗的泥沼中骤然点亮的一点星火,微弱,却带着焚尽一切的温度,猛地刺穿了他混乱的意识。
红星!
那并非物质的存在,而是深烙在他意识最核心、象征着一切起源、信仰与力量的图腾。是十月革命冬宫炮火映亮彼得格勒夜空时点燃的烈焰,是西伯利亚流放者眼中永不熄灭的希望,是莫斯科保卫战风雪中指引方向的灯塔……是苏维埃联盟不屈灵魂的结晶。
他需要它。需要那最后的光,最后的火,最后的……尊严。
伊利亚挣扎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试图坐起来。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视野阵阵发黑。他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大理石矮凳边缘,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刀片。他闭上眼,将全部残存的心神,如同百川归海,不顾一切地沉向意识的最深处,沉向那片被遗忘的、布满冰霜的冻土。
在那里,他“看”到了。
一颗巨大的、棱角分明的五角星,静静地悬浮在意识核心的虚无之中。它通体由一种深沉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红金属构成,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晶莹的寒冰。冰层之下,那暗红的核心并非完全沉寂,极其微弱地,极其缓慢地,如同即将熄灭的余烬,极其艰难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微弱得几乎无法感知,却牵扯着他整个濒临破碎的灵魂核心,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悸痛。
找到你了……
伊利亚的意识,像一根即将燃尽的火柴,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猛烈地、不顾一切地撞向那颗被冰封的红星!
没有声音,却仿佛在灵魂深处炸开了一道无声的霹雳!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能量洪流,如同沉睡亿万年的地核熔岩被骤然引爆,顺着那道意识连接,狂暴地倒灌进伊利亚早已千疮百孔的躯壳!
“嗬——!”
一声不似人声的、饱含极致痛苦与某种解脱般快意的嘶吼,从他扭曲的喉管中挤出。他的身体猛地向后反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血管在皮肤下疯狂贲张,呈现出一种可怕的、近乎透明的深紫色纹路,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冰封的红星表面,那厚厚的、象征禁锢与遗忘的寒冰,在意识之火的猛烈撞击下,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咔嚓”碎裂声!蛛网般的裂痕瞬间爬满整个冰层!
还不够!远远不够!
燃烧!燃烧殆尽吧!用这残躯,用这被诅咒的残魂,点燃它!点燃这最后的火种!
伊利亚的灵魂在咆哮,在焚烧。他榨取着意识深处最后一丝本源的力量,如同扑火的飞蛾,疯狂地注入那颗开始震动的红星核心!
“轰——!”
冰层彻底炸裂!无数晶莹的冰屑在意识空间中四散飞溅,瞬间被无形的高温气化!那颗深埋的红星,褪去了冰冷的外壳,露出了它熔岩般灼热的核心!刺目欲盲的赤金光芒,如同超新星爆发,轰然绽放!那光芒不再是冰冷的象征,它炽烈、纯粹、带着焚尽八荒的决绝意志!
现实之中,蜷缩在地板上的伊利亚身体,猛地被一层由内而外透出的、无法形容的赤金色光芒包裹!那光芒是如此强烈,瞬间吞噬了他破旧的大衣,吞噬了他苍白痛苦的面容,吞噬了整个房间内惨白的灯光!他像一个人形的太阳,在地板上剧烈地燃烧!没有火焰升腾,只有纯粹到极致的光和热在疯狂释放!身下坚硬的大理石地板,在这非人的高温和能量冲击下,无声地软化、熔融,形成一个浅浅的、边缘琉璃化的凹坑!空气被剧烈扭曲,发出滋滋的悲鸣。房间内所有未被固定的物品——一个玻璃水杯、几本精装书籍、一个金属笔筒——在这狂暴的能量场中剧烈震颤,然后猛地悬浮起来,如同失重般漂浮在空中!
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亮,亮度达到了顶点,仿佛要将这坚固的囚笼彻底熔穿!然后,在下一个心跳的瞬间——
光芒骤然向内坍缩!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灵魂颤栗的“空”。
光芒消失了。
悬浮在空中的物品失去了支撑,噼里啪啦地掉落在地板上,发出凌乱的声响。玻璃水杯摔得粉碎,晶莹的碎片四处飞溅。
原地,只剩下一个浅浅的、边缘呈现琉璃质感的熔融凹坑。凹坑上方,悬浮着一片极其细密的、如同上好骨瓷研磨而成的纯白粉尘。它们像拥有生命般,在房间中央那片被彻底清空、连空气都似乎凝滞的区域里,无声地、缓慢地盘旋、沉降。那景象诡异而圣洁,带着一种献祭完成后的绝对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气息,像是高温熔炉骤然冷却后的余烬味道,又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如同西伯利亚冻土深处万年不化的寒冰的气息。
就在那片缓缓沉降的瓷白粉尘下方,在冰冷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一点微弱的、沉郁的暗红色光芒,静静地躺在琉璃凹坑的边缘。
那是一枚小小的、棱角分明的金属袖扣。它的形状是一颗微缩的五角星,材质深沉如凝固的血液,正是伊利亚那件旧军大衣袖口上,曾经在无数次会议和阅兵中闪耀过的那一枚。袖扣的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蛛网般的裂纹,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化为齑粉。然而,就在那些裂纹深处,极其微弱地、艰难地、如同风中残烛般,透出最后一丝暗红的光芒,固执地闪烁着,仿佛一颗心脏在冰棺中不甘地跳动。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小时。那扇厚重的合金门,再次发出轻微的电子解锁音,向一侧无声滑开。
阿尔弗雷德·F·琼斯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脸上带着一丝处理完棘手事务后的疲惫,还有一丝习惯性的、掌控一切的漠然。他甚至没有抬眼去看角落,只是随手将车钥匙丢向玄关的置物台,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伊利亚,把……”他习惯性地开口吩咐,声音在过于寂静的空间里显得异常突兀。
话,戛然而止。
他猛地停住了脚步,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绊住。那双总是闪烁着锐利光芒的蓝色眼睛,骤然凝固。
客厅中央的景象,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感官。
那个总是蜷缩在角落、如同背景板般沉默而顽固的身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中央地板上那个刺眼的、边缘琉璃化的浅坑。坑的上方,一片细密如雾的纯白粉尘,正以一种近乎凝固的速度,无声地盘旋、沉降,在顶灯惨白的光线下,折射出诡异而冰冷的微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他从未闻过的气息,像冷却的熔炉,又带着冻土的寒意,钻入鼻腔,带来一阵莫名的窒息感。
阿尔弗雷德的目光,如同生锈的齿轮,极其缓慢地转动。从那个空荡的凹坑,移到那片盘旋的粉尘,然后,像是被磁石吸引,最终死死地钉在了凹坑边缘的地面上。
那里,一枚小小的、布满裂纹的暗红星形袖扣,正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大理石上。袖扣深处,那丝微弱到几乎熄灭的暗红光芒,在他瞳孔中投下最后一点针尖大小的、跳动的红点。
死寂。
凯迪拉克引擎的余温仿佛还残留在指尖,但阿尔弗雷德全身的血液,却在瞬间冻结,然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猛地抽空。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坚硬的金属手攥住,狠狠地、扭曲地绞紧,带来一阵尖锐到窒息的剧痛。那痛楚并非源于悲伤,更像是一种精心构筑的堡垒被未知力量从内部彻底瓦解的、纯粹的崩塌感。
“……不。”
一个单音节的词,极其干涩地,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声音嘶哑,轻得如同耳语,却在这死寂得连灰尘沉降都仿佛有声的空间里,清晰地回荡。
他向前迈了一步。
脚步踉跄,失去了所有引以为傲的从容与稳定。昂贵的手工皮鞋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洞的、令人心悸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踏在腐朽的棺木上。
他停在那个浅坑前,停在悬浮的瓷白粉尘之下,停在……那枚袖扣旁边。
膝盖不受控制地弯曲,昂贵的西装裤管擦过冰冷的地面。他蹲了下来,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械。目光死死锁住地上那点微弱的暗红。
它还在闪。极其微弱,极其艰难,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像是耗尽了整个宇宙的力量,却又固执得令人心悸。
阿尔弗雷德伸出了手。那只总是稳定地签署文件、操纵权柄、掌控一切的手,此刻却在剧烈地颤抖。指尖不受控制地痉挛,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惧,缓慢地、迟疑地,伸向那枚袖扣,伸向那点风中残烛般的、属于伊利亚·布拉金斯基的最后微光。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金属的刹那——
那丝微弱到极致的暗红光芒,如同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的萤火,极其轻微地,挣扎着,闪烁了最后一下。
然后,彻底地、永恒地、熄灭了。
袖扣静静地躺在那里,布满裂纹,黯淡无光,彻底变成了一块毫无生气的、冰冷的暗红色金属碎片。
阿尔弗雷德伸出的手,悬停在冰冷的空气中,距离那枚彻底死寂的袖扣,只有毫厘之遥。
指尖的颤抖,停止了。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帘。冰蓝色的瞳孔深处,那片惯常的锐利、掌控、甚至一丝玩世不恭的轻慢,如同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深不见底的、纯粹的茫然。像一头站在自己亲手建造的、却突然彻底崩塌的宏伟迷宫废墟前的猛兽,完全失去了方向,也失去了理解眼前景象的能力。
目光空洞地扫过那个熔融的浅坑,扫过那片依旧在无声盘旋沉降的瓷白粉尘。粉尘细微的颗粒,在顶灯惨白的光线下,像无数细小的幽灵在无声地舞蹈。
没有尸体,没有血迹,没有硝烟。只有这诡异的粉尘,这冷却的坑,还有地上这块彻底冰冷的、碎裂的红星。
他做了什么?他……真的存在过吗?
阿尔弗雷德的视线,最终落回自己悬停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指上。几粒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瓷白粉尘,不知何时,已悄然沾染在他修剪完美的指甲边缘。那纯净的白色,落在他苍白的手上,刺眼得如同某种亵渎的印记。
一种冰冷的、粘稠的、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如同深海的寒流,悄无声息地从脚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那不是悲伤,不是愤怒,甚至不是懊悔。那是一种更原始、更陌生的东西——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留下的、巨大到令人窒息的虚无。仿佛支撑他存在本身的某个绝对核心,随着那片粉尘的沉降,无声无息地流走了。
他维持着那个僵硬的蹲姿,在盘旋的粉尘和死寂的星光下,一动不动。
像一尊被遗弃在时间尽头的、冰冷的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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