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雨声有些吵(苏中)

同居苏瓷普设预警!

师生恋预警,刀子预警。

小县城支教老师×考出大山的少年

“我回故土之时,故人已在厚土之下。”

 

1.

春雨绵绵,细细密密地落下,敲打着石棉瓦发出巨大的声音,吵得人难以入眠。瓷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还是起来点了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这一方小屋,泛黄的墙壁上是过期的挂历,木柜子看起来已经有些年代,上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书,这间小屋里除了这些便再没有别的了。

房门在此时被叩响,瓷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吓得一颤,仔细揉了揉眼睛才去开门,其实这门是没有锁的,但总归敲门是礼貌也是边界感。门外的人是他的老师苏,男子似乎是刚回来,身上还带着雨水的潮湿气息。

“怎么还没有睡?看你门缝里透出光来。”苏眼里浮现了一些忧心,甚至下意识伸手去探瓷的额头,担心他是着凉发烧了,动作和语气都无比自然,瓷莫名觉得鼻子有点泛酸,其实他一直都知道老师是一个很好的人,至少到目前为止对他是这样的,但是总心有彷徨,兴许是因为经历过太多不好的人,生性多疑。

瓷避开了他的手,目光扫过小客厅墙上的挂钟,现在是凌晨两点,已经很晚了。他并不会多打探老师的隐私,只说了句晚安就打算关门了。

“夜班车晚了点。”苏突然开口解释。

瓷关门的手顿住,他下意识抬头看了老师的眼睛一眼,既惊讶为何要突然给他解释,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安了许多。他轻轻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还不忘加一句:“老师自己的事情,我不需要知道的。”

房门关上,他还顺手关了卧室灯,生怕屋外的人又要来关心他为何深夜未眠。

瓷是在一个月前来到这里的,他已经十九岁了,本不应该还在念书,只是去年高考出了些岔子,便想再努力一年试试,家中已无长辈,但有一笔很少的钱,只能勉强够他再念一年书。老师是他高三那年从城里调来的,好像是支教还是什么他并不清楚。

老师并不是一个温和的人,他不止一次听见过老师在与电话那头的人吵架,语气暴躁,声音刺耳,与文质彬彬的模样实在不同——是了,苏看起来很文质彬彬,他刚来的时候穿着一件黑色大衣,裹着围巾,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银框眼镜,和小县城里许多其他老师实在是不一样。

瓷一直都招老师喜欢,可能是成绩好吧,苏对他也不赖,高考前甚至无偿给他补课许久,只是他错过了高考,他觉得苏是该失望的,却不曾想苏直接让他住到了家里来,变成了如今的局面。

雨夜实在是越想越清醒,瓷索性也不睡了,找了个手电筒打光复习课本,不开大灯一是浪费电,二是怕苏的问询。

是了,苏哪里都很好,就是控制欲有些强,但也还在适当的范围。

早晨他起身的时候差不多六七点,雨还未停,洗漱完的时候看见苏已经在餐桌上放了两碗面,这个家不算大,也没有餐厅,他们平日吃饭都会在客厅的小茶几上讲究。

“清明时节雨纷纷倒是不错。”苏在吃早餐的时候突然开口,“你要去看你爸妈是不是?”

瓷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囫囵着把面条咽下去,少年轻轻点了点头,他不知道老师这是何意,但他和家里关系不好,老师一直知道,现在问出这样的话,实在是令人惊讶。

“你本就是个好孩子。”苏咽下面汤,笑着看面前的少年,或许不是少年了,说是青年好些,青年即使吃东西也身姿端正,这个学生在他面前一直是板正的样子,不爱说话但心眼不坏,会去祭奠死者很好就能猜到,“我没什么事,我陪你去。”

瓷愣了一下,给父母上坟带个老师好像有些不妥。

“没关系。”苏起身收拾碗筷了,“至少告诉他们你活得还不错,我会照料你。”

……

瓷父母的墓并不在什么正经的公墓,他也支付不起费用,就在荒郊野地,这地方没人管,孤魂野鬼多了去,他父母好歹得他刻了两块木牌。他们沉默着放了花,也没再做什么别的事,回程时雨下得大了,只带了一把伞的两人实在是有些狼狈,瓷也懒得躲在伞下,反正都湿透了,他想说不必给自己打了,转头就看见苏把伞收了,两个人拿着伞淋雨,实在是有些滑稽,像蠢货。

“如果我死了,你也会把我葬在这里吗?”苏突然看着这附近的荒地询问。

话题开启得莫名其妙,瓷愣了一下,他本来不会随便问别人的隐私,但苏都开口了,他也没什么好避讳的:“这该是由老师的亲人来做的,我们这边不是学生干这事。”

“我没有别的亲人了。”

瓷还想说什么,话茬断在喉咙里,抿了抿唇,他最终没有继续探问下去。

这样的老师看起来实在是有些孤独,大概是孤独吧,但其实现在大雨里是两个孤独的人,如果故事继续说完,那他们应该抱团取暖才是。

——苏抱了他。

瓷的脑海里掠过了滑稽、可笑、荒唐等等词语,雨中拥抱会看起来很浪漫吗?他觉得只是像小丑一样,就像现在。

“瓷,你是不一样的。”

他听见老师沉闷的声音,好像要证明什么。

瓷推开了他的怀抱:“但如果继续在雨里做这些事,我们是会一样生病感冒我耽误学业你耽误工作的。”

苏哑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

 

2.

瓷是不一样的,瓷是一样的。

苏喜欢看他眼里的光,那是独属于这个时代的年轻人的,即使经历了狂风暴雨,火苗也未曾熄灭,和自己一样。人类好像总是喜欢在同类身上寻找获得对自己的认同感,就好像只要有别人走他的路,那他的路就一定是正确的。

回程他们都已经是落汤鸡了,公交车等了好久才来一趟,雨天没什么人出门,车子里空荡荡的,倒是也有作为了,他们在后排两个座位坐下,湿哒哒的衣服落下水珠,汇在一处成了小小的水渍。

苏无意间碰到瓷的手,冰凉得有些吓人,他握住了那双手,瓷实在拘谨,整个人坐立难安,却又不好直接把手抽出来。

“等会儿到家下车吗?”瓷知道这还要好远的路,他靠着窗想要休息一会儿,因为昨夜的休息时间太过短暂,他已经困倦不堪。

苏想了想,轻声询问:“路过超市买些菜吧,天冷应该吃得好些。”他甚至指了指自己的肩头,“虽然湿透了,但或许比窗户软一些。”

超市就在离居民楼不远的地方,这种地方的超市虽然小,但也什么都卖一点,他们来的时候不算早,但好在什么都还剩一些,至于新鲜,他们二人没有那么讲究。

苏提着购物篮在挑土豆的时候,瓷游荡在另一个角落看青菜,苏捡完土豆告诉他不能只吃青菜,少年笑笑,还多放了一个茄子。

两个人并不能吃完很多东西,冰箱也不大,拎起来也没有特别重,瓷非要拿最重的那袋土豆,苏跟在他身后,让他走慢点。走出超市的时候发现雨停了,瓷还没来得及高兴就一脚踩进松动的砖块,雨后污水精准喷射。

“好倒霉。”瓷低头看了自己的裤脚一会儿,不过本来就是湿的,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苏的裤脚也未能幸免,却也不生气:“走路要小心点。”

做饭没什么技巧,就是把所有的菜和调料都煮在一个锅里,瓷给土豆削皮的时候问了一句“老师很喜欢土豆吗?”

“还好,其实以前吃得多了。”苏反思自己是不是经常做土豆给他吃,他好像会莫名其妙地开始执拗地做一件事,其实根本没有理由,“明天不吃土豆了。”

夜幕降临之时,雨又下了起来,瓷还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因为那扇门关上了,他就是一个人,所以总是忍不住活在更有烟火气的地方。

客厅里的摆设也很简单,有一个老旧电视机,但是苏说已经烂了很久了,现在被一块白布盖着,电视柜上没有摆什么东西——苏的东西很少,于是只能看见落了一层灰。比较显眼的算是那个书架了吧,里面不乏名著,也有各种奇闻异录,现在有一本《乡村小记》正放在他的手边。

瓷感兴趣的时候会翻一翻,那是苏默许的,苏说多看点书,多学点事,以后出门在外,不至于被别人诓骗了去。

“想听故事吗?”苏把热牛奶放在他面前,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两人之间保持着一点距离,比师生要更近,但好像又克制着什么。

瓷的目光在玻璃杯上打转,他听到自己的无奈:“老师,显然我已经不是一个小孩了。”我不需要睡前故事,也不需要助眠牛奶。

“才刚成年不久呢。”苏闷笑了几声,这样懊恼的瓷很可爱,比学校里沉默冷峻的那个多了不少活人气,“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带回家吗?”

“需要我给你下葬?”结合今天白天的经历,瓷的疑问句还有一些斩钉截铁的味道,苏的话还没出口就哽在嗓子里,不曾想白日里的胡言乱语竟然被他放在心上了。

苏拿起了他膝盖上的书,扫了一眼内容:“这本写的很写实,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喜欢作者的那句话,‘可悲的是悲剧延续而无人抗争’,贫穷和疾病害死了他们,可是他还是认为只要有人抗争就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不听这个。”瓷抢过书扔在一边,“不是要讲故事吗?你讲,总不会比这些书更无聊了。”

“好。”

瓷看着墙上挂钟的分针又走了一圈,才等到苏的开口。

果然是个闷葫芦,自己提的意见自己都没组织语言。

“我一开始就很喜欢你,喜欢你身上的光。”苏靠在沙发里,眼睛看着面前的墙,好像穿透墙壁看到了自己第一次见到瓷的时候,那个时候在一片死气沉沉里,只有瓷身上带着那种想要往上爬的欲望。

“我以前和你一样,或许还要更落后一点,在一个小破村庄,冬天下雪的时候,总会冻死不少人,去上学的路要翻山越岭,很久很久都不能回家。”

听到这里瓷已经有点害怕了,感觉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他希望老师长话短说,但是老师本来就是一个特别啰唆的人。

“那个时候觉得一定要好好读书,读书是唯一的出路,嗯,是的,我在你身上看到了那种久违的激情,很舒服,也很热烈。”

“觉得我像您?”瓷大概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情感了,可是他更知道的是,如果不是身上已经丧失了这种东西,苏不该会对一个相似的学生这么好。

他想到这就顺口说了:“嗯,您在我身上寻找您的缺失?”

缺失?真是一个很棒的词,苏看着他的眼神深邃,瓷一时半会儿猜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你太聪明了。”无论是学习的能力,还是洞察人心的本事,苏的语气非常平淡,却说着和语气不符的话:“我喜欢你,不是没有道理。”

“喜欢”不是瓷第一次听到了,这个词语很难被界定,他也喜欢苏,因为苏不管对别人如何,对他确实是很好的,至少给了他许多学习上生活上的帮助,这是不争的事实,可是他总觉得苏这句话里还有什么别的味道,也可能是他过于敏感。

瓷抬头去看苏的眼睛。

和往常一样,他什么也看不到,苏的眼睛是一处深渊,他的目光只会被吞噬。

“喜欢的本质是什么?”瓷突然这样问道,他歪了歪头,带着满心不解,“是依赖,是感激,是占有,是托举,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我喜欢你就是喜欢。”苏的手指捏着沙发上的布,都快扯破了也不自知,“你怎么还咬文嚼字起来了?你往常不会这样。”

“好的老师,我想我了解您的喜欢了。”

“那不是喜欢,那是爱。”

苏的瞳孔骤缩,深渊里掀起惊涛骇浪,这是瓷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丰富的情感,看来他看些杂书也不错,比如现在,就说中了某些人心中所想。

“爱我的理由是找补情感缺失。”瓷轻笑一声,觉得很是有意思,他在苏愣神之时翻身坐在了他的腿上,“那我想老师我是喜欢你的。”这个姿势对于他们的关系实在是有些冒昧,已经触碰到了底线,苏的手这次用力扯破了沙发布。

“瓷,你。”苏看着他,他心里觉得自己实在卑劣,“你知道……”

“早点睡,晚安。”瓷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的时候世界都安静了下来,他的心脏跳得飞快,不知道刚才有没有被老师听到,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刚才怎么一时冲动,可是他本身是一个很直爽的人,不喜欢那种朦朦胧胧的暧昧。

苏一直重复“喜欢”,他觉得压抑,潮湿,甚至反胃,就在这间小破屋里,有什么还不如说清楚了的好,不就是爱吗?都是成年人了,他觉得没必要避讳什么,两个男的也好,师生也好,能负责就好,这没什么的。

 

3.

苏或许是一个变态,瓷这么想。

往后的生活好像也没什么不同的,苏比他想的更正人君子,他们的关系也只停留在瓷喝醉了之后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那个吻一直在瓷的脑海里徘徊,很霸道,在他唇齿间横冲直撞,好像在发泄什么,发泄什么,是隐忍已久的欲念,还是上一次失去。

瓷承认自己想要窥探苏的过往了。

这个年代的社会并不能坦然地接受同性恋,这是很错误的决定,瓷在上课发呆的时候想到这个,讲台上的老师是新的,苏在去年带完高三自然是回高一了。瓷脑海里不断重播苏的样子,他最后得出结论,自己也是个变态,不是变态的话不会做出这么荒唐的结论。

现在是高三下学期的四月,距离高考只有两三月余,瓷的成绩本来就是佼佼者,备考压力不算很大,没事的时候会想很多,苏只是其中最小的一部分,更多的是未来,是梦想,是将来想要做什么。

南方地区的夏季总是多雨,清明过后更是雨水不断,每当教室窗外响起雨声的时候,他总忍不住想到那个晚上和苏的坦诚相待。

五月的时候苏带着瓷去了市里一趟,瓷以前也去过,只是次数不多,这次是苏要办事他才跟着去的。

市里面确实大不一样,连楼房都要高上很多,路上的车流也不小,瓷跟在苏身边,眼神忍不住四处张望。

“在这里等我回来,可以看书。”苏把瓷带去了一个书店,还给了他一些钱,“喜欢的书可以买下来。”

瓷捏着纸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人流里,手指在崭新的纸币上摩挲着,这是个好东西,多少人为了这点钱干了多少肮脏事,这是恋人吧他想,反正他不会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的钱给别人。

他在书店看了一个下午的书,这个时候手机还是个新鲜物件,人们获取信息多靠收音机和报纸,小县城里没有那么完整和多样的报纸,瓷第一次看到年份完整的报纸也来了兴趣,就顺手翻看了一下。

可能是运气好吧,也可能是不好。

瓷后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他看到了那一栏文章——

《高校人民教师骚扰男学生》

瓷愣了一下,把报纸专门抽出来看了一下,虽然字里行间都没有真实姓名出现,但是瓷还是觉得这个事件的主角,可能是自己的熟人,特别熟,熟到那人现在就站在他面前……

“瓷,在看什么?”苏刻意在书店里压低了声音,看见小朋友在聚精会神地研究一张报纸,他还好奇是什么新鲜事。

手里的报纸落在地上的时候,窗外一声惊雷乍响,闪电掠过瓷的脸,竟然有些过于苍白。

“你办完事了?”瓷顺手把报纸正面压下,抬头看他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异样,“那走吧。”

苏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报纸堆上掠过,他转身跟着瓷,还笑着问他不买什么吗,瓷摇摇头,他现在难得有点心慌,静下来看书确实是不太可能。

回程的车也很颠簸,瓷来的时候睡得很香,回去的时候倒是睡不着了,苏就坐在他身边,两人的腿在狭窄的座位之间不得不碰在一起,瓷怔怔地盯着两人的膝盖许久,一直到苏先发出声音。

“讨厌我了?”苏的声音里带着似有似无的叹息。

瓷浑身一颤,只能说姜还是老的辣,苏只是含糊不清的一个问句,他可能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苏握住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收紧:“那一期报纸我看了无数遍,排版也好,每一篇内容也好,都忘不掉了。”他感觉到瓷的手又是一阵颤抖。

公共汽车发出一阵一阵的轰鸣声,破旧的窗框伴随着发动机颤抖,好一会儿,瓷才发现颤抖的是自己,不是车。他在害怕,或许也不是害怕,就是苏这样说穿了,他也不可能说自己不好奇,也不能说不在意。

“哦,那你解释一下,男朋友。”

瓷尽量保持自己声音的稳定。

苏听见“男朋友”三个字,实在忍不住笑了,他这好学生是在安慰他,那真实稀奇。

“你不都看完了,还问我有什么意思。”

“还有别的小朋友?”

瓷轻轻掐了一下苏的手背,好像别的都可以不在意,但是这个不可以。

苏伸手直接把人按进了怀里,手揉乱了他的头发:“酸了?”瓷果然是很会抓重点的学生啊,他喜欢这样的学生。

瓷后半程又睡着了,所以他没有看见,苏盈满笑意的眼里慢慢蒙上了一层阴霾,那是他宁愿腐烂也不愿意暴露的伤疤,可是你总是这样,他看着怀里的人,你总是这样聪明,也总是这样灿烂。

我会是你的污点吗?瓷。

 

4.

是否是污点,苏最终没有问出来,他害怕面对答案。

瓷后来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他想他现在大概是知道苏为什么要来这里教书了,没什么高尚的精神,不过是生活所迫而已。他们很多人都没有能力去践行无私奉献的节操,他只是在思考别的问题,苏真的甘心吗?

如果一个少年怀着希望和梦想向上攀爬,却在见到阳光的第一眼时摔进深谷,真的会甘心吗?苏会仇恨吗?他想会的。

黑色碳素笔在写下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突然打滑,字迹多了一个长长的拖尾,瓷盯着墨迹,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很危险,他盖上笔帽,细细回味自己刚才想的事情。

苏在自己身上寻找情感缺失,这就像是发现一个和自己很像的人,希望他可以继承自己破碎的梦想,既然如此,苏就绝对不会想要看他重蹈覆辙……瓷无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唇瓣,可是苏没有,苏在诱导他一起走上歧途,苏明知道是什么毁了他,还不顾一切地以喜欢之名,希望与瓷共沉沦。

“这真是个糟糕的想法。”瓷感叹了一声,大概是自己太敏感了,本来也是自己捅破的窗户纸,他没必要把一个人想得这么坏,“老师如果不收留我的话,日子会更难过吧,这么想真是太没有道理了。”他把玩着手里的笔,试图说服自己。

一日难得的周末,瓷在被窝里撑起身子,锁骨上还是未消的吻痕,苏的手搭在他的腰上,带着一丝禁锢的意味,他们后来睡在一起了,瓷不觉得奇怪,苏也乐意之至。

“周末也要早起吗?”苏睡眼朦胧,嗓音沙哑。

瓷已经在摸索自己的衣服:“嗯,昨晚的数学题有想法了,不写下来一会儿忘了。”

这床比客房那个大一点,但也不是多好的质量,两个成年男性的体重常让它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瓷还笑着说要么换床要么睡地板,毕竟他们现在恪守分寸,盖着棉被纯聊天呢,苏说高考之后再说,瓷却觉得他太把自己当小孩了。

“给王老师找了这么上进的学生,他高低得请我吃顿饭,你说是吧,我们小数学家。”苏闷笑着戳了戳他换衣服露出来的半截腰窝。

瓷好没气地白了他一眼,拉下自己的旧衬衫下摆,把那只作祟的手扯开。

今年的雨水好像特别多,瓷一本正经地说是东南季风滞留,苏会无奈地说他学术味道太浓,迟早会把自己学傻了。

转转兜兜许久,终于到了高考的时候,那天是个难得的艳阳天,好像是老天开眼也想给考生一个锦绣前程,苏不是批卷老师也不是监考老师,高一的学生放假,他刚好可以送瓷去考试,门口有不少家长,他们这对师生站在人群里格格不入,看到有的家长亲孩子,苏最终只是拍了拍瓷的肩,没有叮嘱什么。

瓷也是第一次高考,他个人没有什么很鲜明的感受,就如同往常一样把会的写了不会的蒙了,差不多也就到了交卷的时候。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时候好多学生都有点情绪失控,瓷踩着树叶间隙里的阳光,每一步都像在追逐那些光点,此时回想起自己一年前的崩溃还是有些唏嘘。他走出校门好远才看见苏,他站在树下的阴影里看着栏杆里的学生,连树叶飘落在肩头也不知。

“这么好看?”瓷挡住了他的视线,“看什么这么认真?”

“找你呢。”苏眼里掩藏的思绪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假期很长,你想做些什么?”

“打工吧,不是还要报志愿吗?”瓷抬手拂去他肩上的落叶,“等我打工挣点钱吧,还有大学贷款的事情也要考虑,要忙的事情很多。”

他总不可能死乞白赖地让男朋友供自己上大学,他想了很多美好的蓝图,或许有一天他会在自己喜欢的领域熠熠生辉,可以带着苏去看世界,又或者洗干净苏身上不属于他的脏污,少年人的想法明媚而纯粹,可是苏不知道。

苏只是害怕着,害怕着这些纯粹,他害怕等到少年展翅高飞,便不会再搭理如此不堪的他。

爆发争吵是在一个雷雨天,瓷的高考分数已经出来了,成绩倒是和他自己想的大差不差,现在正是要报志愿的时候,按理说他也乐意苏干预这些,毕竟苏无论如何都比他年长些,也懂得更多的东西。

可是他听见苏说:“读省里的师范,和我一起教书好不好?”他说出这个的时候,还带着一些笑意,瓷啃了一口手里的苹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欸,你不是和我说要往上爬吗?亲爱的,我觉得我的分数还能再往上爬不少。”瓷把志愿书翻了几页,手指在苏的母校上掠过,“其实也可以给老师做师弟。”

其实对于瓷的成绩,这些学校都太屈才了,苏不得不承认,瓷比自己优秀太多倍,早非自己可以触及的高度。

“你还会回来吗?”苏低声问他,眼睛看似落在书上,其实更像是在透过书的纸张看一个完全没有任何保障的承诺。

瓷愣了一下,他会回来吗?他不知道,好不容易离开了贫穷落后的故土,还有一定要回来的必要吗,故土,和故人。

“怎么不能是我带你离开呢?”瓷觉得自己像那种爱情小说里的渣男,把男朋友当跳板只为去追求更好的,真实版不要糟糠之夫,他想到这里实在忍不住笑了,“我会回报你,我说,就算我不喜欢你了,也会还你钱的。”

平白拿着别人的钱心安理得,他还真做不到。

雨又在敲打玻璃,屋子里太安静了,苏什么也没说,只告诉他早些睡吧,不急一时。

瓷最终还是没有让苏干涉自己的选择,选了一个上流一点的大学,那里好像很远很远,要坐好几天的火车,他没有坐过那种绿皮火车,只听同学说起来过。

这天瓷坐末班车回来的时候,也是和清明节那天一样的大雨,他在市里打零工,好几天才回来一次,回到房子的时候客厅里亮着灯,烟酒的气味交织,让坐车颠簸许久的他忍不住作呕,沙发上的人影听见开门声,转过头来。

 

5.

“你怎么……”瓷扶着柜子的手指泛白,雨伞还在脚边滴水,他看着酒瓶的一地狼藉,一时间心生厌烦,“喝酒抽烟对身体不好,我记得你和我说过。”瓷当时经历变故的时候也喜欢用这两样东西麻痹自己,但是苏耳提面命告诉他别让自己腐烂发臭。

“咳咳!”苏直起身子,咳着咳着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没事的,我死了你不是说会给我葬在那里的吗?”

瓷的拳头忍不住握紧了,他最讨厌这个样子,这样装模做样的,就好像是他欺负了他,但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确实是他欠了人家的,这种亏欠和愤怒像一把枷锁,勒进瓷的皮肉里,疼得难受,苏就是想要他难受。

惩罚瓷,也惩罚自己。

“你不甘心对吗?”

“就像我猜的那样。”

瓷冲过去揪着他的领子,大声质问他,不能一直这样忍耐下去,他们只会继续互相伤害,爱扭曲成恨,这样不好,瓷不想要这样的结局。

他们狠狠地摔进沙发里,苏翻身把瓷压在身下,红着眼睛冲他大吼:“是啊我不甘心,我嫉妒,我怨恨,我们明明有一样的开始,为什么你可以继续熠熠生辉?凭什么!为什么!你不是说爱我吗?为什么不留下来?为什么不要我!”

瓷只觉得心力憔悴,本来就恶心现在是真的要吐出来了,他的脸色在灯光的照耀下惨白如雪,语气也尖锐了一些:“你他妈是不是被迫害妄想症!老子什么时候说不要你!”

说完他就后悔了,被迫害妄想症,是的,流言蜚语,身败名裂,怎么不算被迫害呢?

可是苏,可是老师,爱可以是一切,但是喜欢不可以是控制,你不能想要控制我的人生,那是我的东西,你不能这么自私。

苏的手上脱力,被瓷踹下了沙发,酒瓶在地板上滚开发出脆响。

“如果你说的爱是把我囚禁在这里,为你死亡的人生陪葬,抱歉我不接受。”瓷沉默着站起身,“我会还你我欠你的,但是我想你得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他离开了这里,他想他们都应该冷静一下,不要再继续争吵了,他受不了。瓷并不能完全否认自己的感情,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他不知道,也感受不到喜欢,可是刚才的争吵还是让他难受,他知道苏也没有错,可是他也没有错啊,为什么要给他希望,再让他怀着负罪感去追逐梦想呢?

老师,你到底是不是在报复。

瓷还是太年幼了,他蹲在楼道里,看着雨滴落下溅起无数水花,恍惚间会想起来他说“看了那么多遍,早已记得所有”。他想苏当时一定很痛苦,就像折翼的鸟儿,现在他知道苏如何寻找情感缺失了?培养他,占有他,弥补自己的所有不可得。

可是最无奈在苏也没有把事情做绝,最可恨苏并没有真正地伤害过他。

风里席卷着一股股泥土的腥味,夹杂着栏杆的铁锈一起灌入他的口鼻,身下的台阶冰冷入骨,夏季的雨本来已经不算寒凉,可他还是觉得手脚发僵。

……

二十六岁的瓷是一个优秀的学者,他今年研究生刚毕业,不少地方朝他抛出了橄榄枝,他的研究方向基本都是乡土和民生,在同届学生里被导师认为是思想最深刻的,最近的调研项目需要他回去考察一个地方一年多,于是他回到了这里。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

又多年过去,破旧的小城好像也有了不少变化,连他的学校都建了新的教学楼,大荒地的乱葬岗也被整顿了,听说地皮想要开发出来,还请了不少大师做法。

他也终于不用坐那个屁股都要颠烂的车,而是有专车送过去。他确实很久很久没有回来了,苏离世的时候他回来了一次,那是在他大二的时候,是意外死亡,醉酒失足滚入城河淹死,捞起来的时候尸体都白了,小县城DNA技术不发达,警察局搞了半天才确认死者身份,死亡地段的监控也拍得清清楚楚就是自己掉下去的。

找到瓷也不过是因为瓷定期在往苏的账户上汇款,以为是亲人朋友什么的。

瓷给他料理了后事,确实很像那年他们说的那样,是给他收尸来了,葬在城外的公墓,是瓷用微薄的积蓄给他一点体面。

现在刚好是一个四月,来到这里的第二天就是一个清明节,朋友说看户籍瓷就是这里的,问他要不要去看看亲人什么的,他们也可以陪着去祭拜一下。事实上父母的坟也就在那个公墓里,瓷看了自己的父母,朋友以为他要走了,没曾想他拐了个弯,从另一边台阶上去,那里有另一个人的碑。

“亲戚?”一个朋友小声问了一句,墓碑上只写了个苏,他们实在不知道是谁。

瓷咬碎了嘴里含着的糖,酸涩的味道弥漫开,他笑了一声:“前男友。”

能跟着他来看坟的都是好几年朋友了,圈内也有几个知道瓷性取向的,而且这些年国内也比较开放了一点,各种文化交融,年轻一辈没有那么守旧。

朋友吹了一记口哨,调侃了一句:“实在深情。”

苏留下的钱被瓷捐给母校了,没有多少钱,但全部捐了,不为得到什么,就当是替苏做点好事?即使他是被迫无奈才会来这种小地方教书,实在是屈尊了。

瓷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墓碑,眼里有太多无奈,但终究还是放下了,空气有些潮湿,过会儿肯定是一场大雨。

他说。

“我回来了。”

只是我回故土之时,故人已在厚土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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