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
共瓷,cb向,雷者自避
知我晦暗,许我春朝。 ——文案。
南湖的雨丝斜斜地织着,把乌篷船裹进一片朦胧的白。舱里的油灯被风晃得忽明忽暗,共蹲在铺着粗布的船板上,油印机的滚筒在他掌心转得发烫。油墨顺着指缝往下淌,在磨出毛边的粗布裤腿上洇出深色的斑,像极了他踏过的那些泥泞路。他正拓印的“共产主义”四个字,被船身晃得微微发颤,“产”字的竖钩在纸页边缘拖出道细长的墨痕,笔锋却始终没断——像他走过的无数弯路,再曲折也没松过握紧的拳。
船板缝隙里渗进的水打湿了他的鞋,脚趾在草鞋里蜷着,磨出的血泡早破了,黏糊糊地贴在草绳上。可他顾不上这些,只一遍遍用袖口擦去纸页边缘的水渍,袖口磨出的破洞里,露出的手腕上有道疤,是游行时被警棍划的,结痂的边缘还沾着游行队伍里飘来的传单残片,“自由”两个字的边角被血渍浸得发深,像枚盖在伤口上的印章。
瓷坐在船尾,用破瓷碗接从篷顶漏下的雨水。碗沿的缺口割得掌心发疼,那是他从家乡带出来的唯一物件,母亲当年用三枚锔钉补过的裂痕,此刻正盛着半汪雨水,映着舱内摇曳的油灯,像藏着片缩小的星空。锔钉在水里泛着暗哑的光,让他想起离家时母亲往他包袱里塞的药油,玻璃小瓶被体温焐得温热,此刻许是顺着粗布缝隙往下渗,在包裹底层晕出片深色的渍——就像共指缝里的油墨,看着脏,却染着最干净的念想。
“这页得重印。”共忽然回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脸上,说话时带出的热气在雨雾里凝成短暂的白。他指着“解放”二字,笔尖在纸页上点出个小坑,“笔画得再硬气些,要像能砸开枷锁的锤子。”瓷低头看那字,忽然觉得共的指尖比锤子更有力量,能在最软的纸上刻下最挺的骨。他把碗里的水倒进舱底,水珠渗进木板的纹路,像把共说的“硬气”,悄悄往深处送。
阁楼的油灯总在子夜亮着。共趴在倒扣的木箱上写传单,木箱的木纹里还嵌着去年的稻壳,是从农民家里借来的,带着土地的腥气。笔尖在糙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混着窗外的虫鸣,像春蚕在啃食黎明前的黑暗。他的钢笔杆磨得发亮,笔帽早没了,露出的笔尖还缠着圈细棉线——是瓷用自己的夹袄拆的线,为了不让漏墨染脏了纸页。夹袄的布面磨得像纸一样薄,可瓷觉得,能让字更清楚些,比什么都暖。
瓷坐在对面,把捡来的蜡烛头放进铁皮盒里融化。铁皮盒是装过洋钉的,边缘锈得发脆,蜡油滴在里面,凝成歪歪扭扭的小塔,塔尖总朝着窗口的方向。他数着蜡油凝固的纹路,忽然发现每道纹都像共写的“人”字,简单,却站得稳。
“你看这烛芯。”共忽然停下笔,举着半截蜡烛半截油灯,火苗在他眼里跳得欢快,“哪怕只剩这么点,也能照亮巴掌大的地方。”瓷把新铸的蜡烛递过去,烛芯是用自己的棉线衫拆的,纤维里还带着体温的暖。火苗舔上灯芯的瞬间,他看见共指缝里的裂口,纵横交错像片干裂的土地,正渗着血珠,滴在“同胞”两个字上,把纸页洇成深褐的云。那血迹晕开的模样,倒像朵在暗夜里悄悄开的花,根扎在疼里,瓣却朝着光。
牢门的铁栏杆结着层薄冰。冬天的风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共隔着栏杆递出揉皱的纸条,指节冻得发紫,捏着纸的力道却没松,字迹被冻得发僵,墨痕边缘却依旧挺括,“春天会来的”五个字,每个笔画都像在较劲,像怕被寒风刮散了似的。
瓷把揣在怀里的窝头塞过去,面团上还留着他手心的温度。窝头上的枣泥馅,是把家里最后几颗红枣煮了碾碎的,母亲说“枣子甜,能扛饿”。他看着共咬下一口,枣泥在齿间化开时,共忽然笑了,铁栏杆的影子落在他脸上,像道又道的痕,却挡不住眼里的光:“等出去了,咱们去种片枣树林,让每个孩子都能吃上甜枣。”
那天的风特别冷,瓷把自己的棉袄脱下来,从栏杆缝里塞进去。棉袄的里子磨出了棉絮,像团散开的云,可他觉得,能让共少受点冻,比什么都值。回来时冻得浑身发抖,却觉得胸口还留着共递纸条时,指尖碰过的温度,像粒埋在雪里的种子,隔着严寒也能感受到内里的烫。
枪响在黎明时分划破天空。瓷抱着共留下的那本《共产党宣言》,书页里夹着片干枯的枣叶,是那年在牢里说要种枣树时,共从窗口摘的。叶梗上还留着小小的齿痕,是共用牙咬下来的,带着点倔强的疼。他往城外跑,草鞋踩在露水打湿的路上,身后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像谁把朝霞揉碎了撒在地上。
书页被风翻开,某页空白处有共写的小字:“我们走的路,是从黑暗往光明去的,别怕黑。”字迹被泪水泡过,有些模糊,却依旧能看清笔锋里的劲。瓷摸着那行字,忽然想起共总说的“星火”,原来真的有火,能在最暗的夜里,烧出条亮堂堂的路——就像此刻,火光虽烈,却照得前路愈发清晰,每一步都踩着前人没走完的脚印,稳稳地往前去。
后来的岁月里,瓷总在不经意间看见共留下的痕迹。在土改时分到田地的农民笑脸上,皱纹里盛着的阳光,和当年共眼里的光一模一样;在工厂里新炼出的钢锭上,冷却的纹路里,藏着和传单上同样坚韧的线条;在孩子们背着新书包走进教室的背影里,蹦跳的节奏,正合着当年油灯下笔尖划过纸页的声响。
他把那本《共产党宣言》重新装订了,补纸用的是自己种的枣树的树皮。树皮在水里泡了七七四十九天,捞出来时带着草木的清香,纤维里还留着阳光晒过的暖。每一页都透着土气,却比任何绫罗绸缎都珍贵——那是把共说的“枣树林”,种进了字里行间。
知我于长夜漫漫中摸索的晦暗,便许我以星火,教我在无光处辨认方向。那星火不是转瞬即逝的亮,是油印机拓出的字迹,在风雨里洇开却不散;是牢门里递出的纸条,在冰雪里冻僵却不折;是黑暗中始终亮着的油灯,让迷茫有了坐标,让跋涉有了终点。那些星火从不是孤光,是无数双手传递的烛,把个人的微光聚成了星河,照亮了从南湖到天安门的路。
知我于泥泞跋涉时的蹒跚,便赠我以信念,让我在风雨里挺直脊梁。那信念不是空洞的词,是“春天会来”的笃定,在最绝望时也能嚼出甜;是“种枣树林”的憧憬,在最艰难时也能看见绿;是把苦难嚼碎了咽下,依旧朝着光亮走的韧劲,让伤痕成了勋章,让崎岖铺成通途。那份信念从不是空话,是刻在骨子里的“信”,让每一步都踩着前人的脚印,又走出自己的路,把“枣树林”种成了漫山遍野的春。
春风吹过天安门广场时,瓷站在飘扬的红旗下,手里攥着颗饱满的枣核。是从那年共说要种的枣树上摘的,如今那片枣树林早已亭亭如盖,每颗枣子都甜得像浸过阳光。阳光落在他的手背上,那里还留着当年为共铸蜡烛时,被蜡油烫出的疤,此刻在阳光下泛着浅淡的光,像枚小小的勋章。
他忽然明白,所谓“春朝”从不是某个瞬间的天亮,是无数个“星火”燃尽了黑暗,才焐化的冻土;是无数双手接过了“信念”,才浇灌出的花海。共留下的不只是枣树林,是让“甜”能落地生根的土壤;不只是星火,是让光得以燎原的风。如今春潮漫过大地,那些曾走过的晦暗,都成了滋养新生的养分;那些未说出口的约定,都在漫山遍野的春色里,长成了比承诺更坚实的模样——这便是对“知我晦暗,许我春朝”最好的应答:你点燃的火,照亮了我前行的路;我走过的路,开出了你期待的花;而这片共同浇灌的土地上,每一粒种子都记得,是怎样从黑暗里挣出,向着阳光,长成了整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