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鲸逝,万物生。
南曾半开玩笑般和瓷说如果他先走了,让瓷不要太伤心,也不要难过太久。瓷轻笑一声回道“别犯傻,我们要一起活到退休的。你说过退休后要带我去环游世界的。”南笑了笑轻应了一声。
他们谁也没想到,不久后这个承诺永远都无法实现了。
瓷站在不锈钢解剖台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术刀的刀柄。这是他过了实习期后的第一次主刀进行解剖——刀刃反射的冷光在他清瘦的脸上投下一道锐利的线条。师父在一旁鼓励的拍拍瓷的肩膀,瓷对着师父回以一个笑。
“瓷法医,新案子。”实习生推开门,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度,”是…刑警队的南队长。”
瓷的手指僵住了。手术刀”当啷”一声掉在金属托盘上,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解剖室里回荡。
“你说谁?”他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普通的名字。
“南斯拉夫队长。”实习生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今天上午的银行劫案…歹徒失控开枪…”
瓷感到一阵眩晕,他不得不扶住解剖台才没有跌倒。南。他的南哥。今早出门前还吻了他额头说”晚上吃火锅”的南哥。
“尸体呢?”他听见自己问,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马上送到。局长说…这个案子很重要,希望您回避…”局长是知道他们的关系的。师父在一旁紧蹙着眉,看向瓷,目光中带着担忧“这次主刀我来吧,你…”
“我知道了。”瓷低垂着眸不知是在打断谁,”你先出去吧,我去和局长说。”实习生眸中露出些许怜悯的眼神,转身离去。
警局所有人都知道法医室瓷法医和刑警队南队长是一对多年的“好友”。
门关上后,瓷终于允许自己滑坐在地上。他的白大褂下摆沾上了地板的灰尘,但他已经不在乎了。他蜷缩在解剖台边把脸埋在自己双膝间。早上还说要给他个惊喜的人已经死了。而现在,他要在解剖台上见到他的爱人了。师父在旁边默默摇了摇头,他犹豫着开口“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还可以的话…去和局长说说,说不定可以送他最后一程…”瓷突然抬起头,他满面泪水但眼中闪着名为希望的光“好…我这就去找局长!”他话音未落便跌跌撞撞的向局长办公室奔去。老师父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得意门生失态成这样,他闭眸摇摇头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的提议是否正确。
瓷奔到局长办公室门口,扶着门框低头轻喘,抹了一把脸上泪水拧开门把手“局长,我强制要求由我主刀解剖。”局长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嗯,你先进来坐。”瓷蹙着眉转身把办公室门关上,站在局长面前“我没有在开玩笑,我强制要求这个案件由我主刀解剖…望您批准…”他的尾音中已经染上浓浓的绝望。
局长抬眸看着瓷,锐利的目光仿佛要把瓷看穿。
沉默了一会儿,他收回目光轻轻点了点头“可是你知道的,法律并不允许这么做。你会受到处分。”瓷的指甲已经快掐入掌心“我知道…可他是我的爱人啊…”局长无奈的叹了口气“行吧,这次我批准了,下不为例。记一次处分知道没。法律不允许破坏。”瓷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他甚至要站不住。他对着局长深深鞠了个躬“谢谢您…”随即转身离去。
当推车将那个覆着白布的躯体推进来时,瓷已经重新戴上了口罩和手套。他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仿佛那只是一具普通的尸体。
但当他掀开白布,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他的呼吸还是停滞了一瞬。南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只是脸色太过苍白,右胸的弹孔周围凝结着暗红的血迹。瓷的指尖颤抖着抚过南的眉眼,那是他曾经无数次亲吻的地方。师父感觉到他情绪不对,安抚的轻轻拍拍瓷肩膀“先工作。”瓷回过神点了点头“我知道…”他低头开始进行一项项报出《尸体检验登记表》内容。
“死者,男性,32岁…”他机械地口述记录,声音平稳得不像自己的,”身高183厘米,体重约75公斤…”泪水不知何时滴落在拿着报表的手指上。
当手术刀划开南的胸膛时,瓷感到一阵恶心。他解剖过很多尸体,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亲手切开爱人的身体。南的肌肉组织在刀刃下分离,露出下面的肋骨。瓷用肋骨剪时,听到了那熟悉的断裂声——这声音他听过无数次,但今天却让他想吐。
“子弹穿透右肺叶,伤及肺动脉…”他的声音开始发抖,”导致…导致大量内出血…”
解剖进行到一半时,瓷不得不停下来。他摘下手套,冲到洗手池边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师父担忧的过来想伸手扶起瓷,但他挥挥手谢绝了师父的关心。瓷低头看着不锈钢冲洗台中的积水如镜子一般映射出的自己。面色惨白,眼睛布满血丝。他掬起一捧冷水拍在脸上,水珠顺着下巴滴落,分不清是自来水还是泪水。
“瓷法医,您还好吗?”实习生听到动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事。”他低声回复,不知是在对着实习生还是对着自己。瓷擦干脸,重新戴上手套”好了,继续进行工作吧。”
当他检查南的衣物时,在警服内侧口袋里摸到了一个硬物。那是一个深蓝色丝绒小盒子。
瓷几乎已经猜到了是什么。
他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它。打开盒子,和他想的一样。里面是一枚简洁的铂金戒指,内圈刻着”YU•CN”。
世界在这一刻瞬间崩塌。
瓷的脑中仿佛有电流声滑过。他还记得昨晚南神秘兮兮地说有重要事件要告诉他,却被一个紧急电话打断然后推到了今天,最后却再也没有机会说出那个“重要事件”。
原来…原来南打算求婚。
“小瓷。”师父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局长问报告什么时候能好…”
瓷深吸一口气,将戒指盒放进证物袋。”再给我半小时。”
他麻木的完成了剩下的工作。几乎完全是靠着意志力完成。他细心的记录下每一个细节,尽管每写一个字都像在心上划一刀。当最后一页报告签上名字,报告交到局长手中时。瓷终于允许自己崩溃。他锁上解剖室的门,跪在南已经缝合好的遗体旁,将脸贴在爱人冰冷的胸膛上无声恸哭。
三天后,南的追悼会上,瓷站在最后一排。他穿着南最喜欢的那件灰色毛衣,口袋里装着那枚他亲手从证物处领回,永远送不出去的戒指。当局长念悼词时,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黑白照片中南的笑容上。那是他最熟悉的笑容,阳光中带着温柔。
“南队长是我们最优秀的刑警,”局长的声音带着哽咽,”他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人质的安全…”到后来,瓷已经有些听不清局长说了什么,或者说,他其实并不关心局长说了什么。
他没有爱人了。他的爱人拯救了这么多人,却唯独落下了自己。
追悼会结束后,瓷独自来到他们常去的小公园。初冬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让瓷回想到南身上细细密密的伤口疤痕。瓷在长椅上坐下,指尖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戒指盒。
“你这个骗子,”他轻声说,将戒指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说好的一起吃火锅呢?”
雪花开始飘落,瓷仰起头,让冰凉的雪花落在脸上。他突然想起南曾经说过,如果他先走了,希望瓷不要难过太久。
“我会好好的…”他抬眸对着天空承诺,”你等等我…退休后…我们去环游世界…”
戒指在雪光中微微闪烁,如同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
他转正后第一具解剖的尸体是他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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