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瓷普设be
视角瓷
接上文前言
如果OK那么↓
雨后的气息沉重地压在这片空旷的土地上,带着泥土、枯草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浸入骨髓的凉意。风掠过稀疏荒芜的野草和断壁残垣,呜咽低回,如同大地残留的痛楚回音。这里曾是沸腾着生活的城市,如今只剩下水泥暴露着狰狞的筋骨,窗户黑洞洞张着嘴,直愣愣指向铅灰色的、低垂如铁板的天空。人们的声音在空旷里显得格外轻飘兴奋,庆祝着连天阴雨终于结束,薄弱的阳光刺破云层,稀薄地涂抹在灰色的混凝土上,那点可怜的暖意甚至没能焐热一片生锈的铁皮。
老师 ,我又来了。和过去的每一日,每一年一样。
我默默地走向更远处一片略略隆起、更显萧索的角落——那是寂静的墓园。泥土新翻不久,潮湿的气息更重,脚步落下去,便带走一点凝固的泥泞。手指在口袋里收紧,握住了那坚硬而熟悉的形状——一把早已枯萎、蜷缩、脱水皱缩如深色皮革的花茎。它们的硬度硌着掌心,触感尖锐而熟悉,烙印在肌肤深处,几乎与我那些结出经年累月褶皱的掌心纹路融为一体,成为身体沉默的一部分。那些曾经饱含生命汁液的花茎,如今只剩下一把枯槁的骨头,沉重地坠在衣袋深处,如同我心上坠着的一整座沉默山脉的重量。它们的存在感如此强烈,压住了指尖轻微的颤抖,却在每一次心跳时,都向深处刺痛一下——提醒着我某种无法剥离的痛。
人们说时间会磨平一切棱角,带走那些锥心的感觉。可为什么,当我每一次踏上这片被辐射浸透的土地,掌心死死攥住这风干的残骸时,苏,我总能在刺骨的晚风里,清晰地勾勒出你最初出现的模样?
记忆里的太阳似乎亮一些,灼热一些。连呼吸都带着干燥尘土的味道。吉普车碾过坑洼不平、尘土飞扬的简易道路,车尾腾起的黄尘经久不散,像一条疲惫的、拖着长长尾巴的龙。空气里有种紧张的粘稠感。
车门终于“嘎吱”一声拉开。一条穿着黑色军靴长腿跨下来,然后是高大宽阔的肩膀和胸膛,顶着烈日。最后露出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眼窝很深,睫毛是浅金色,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典型的斯拉夫面孔,带着一股长途奔波的尘土气,却掩不住那份冷冽与坚毅。
其他人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向他看过去,黏在他胸前紧握着的那台仪器上。那是个沉重的银色金属盒子,外壳冰冷,屏幕闪烁着幽绿的、不断跳动的诡异数字和线条。它在正午的阳光下,不祥地折射着刺眼的光,仿佛从另一个充满无声死亡的世界里携带而来的冰冷信物。没人说话,只听到仪器偶尔发出的短促、尖利的“嘀、嘀”声,切割着燥热的空气,敲打着每个人脆弱的神经末梢。每一声滴答,都让人脊背更僵硬一分。
可我的目光却滑向了他的背包。一个发亮的黑色挎包,随意地斜挎在他宽阔的肩膀上,随着他的步伐轻微晃动。在背包侧面的敞口网袋里,有一抹金灿灿的黄。那黄色如此纯粹、饱满,充满活力,几乎刺伤了我的眼睛。是一朵……向日葵?但它比任何我见过的向日葵都要干瘪、扁平。
它是一朵经过精心压制处理的花标本,金黄色的花瓣依旧舒展,是老师喜欢的颜色。朝着某个永恒存在的、想象中的光源方向固执地仰着。那一点燃烧般的色彩,被粗粝的帆布和冰冷的仪器包裹着,像无意间泄露的、被压缩储存起来的阳光碎片,又或是某种与这肃杀环境格格不入的生命密码,被他如此不经意地带到了这片被死亡和恐惧笼罩的土地。它的存在,像一个无声的惊叹号,瞬间攫住了我的全部视线,连耳边仪器的嘀嗒声似乎都退到了远方。
不知道为什么,老师并没有向往常一样先寻找我的身影。他的目光越过众人,径直落在那抹突兀的金黄上,冰蓝色的眼珠里浮起一丝极浅的暖意,然后,才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才缓缓移开视线,对上我的眸子。
“仪器读数告诉我,”他的中文格外地清晰而标准,带着浓重但吐字清晰的卷舌音,“这里的热情远高于环境安全阈值。”他微微勾了下唇角,但那弧度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又恢复了那种近乎岩石般的冷硬表情,“达瓦里氏,不是来欣赏风景的。”说完,他转身进入临时用帐篷搭建的会议室。
他随即走到那块临时竖起的简陋地图牌前,展开一幅巨大的测绘图,用简洁到毫无修饰的语句开始介绍。他语速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手指精准而有力地指点着地图上复杂的等高线、各种密集的、只有专业人士才能理解的放射性物质扩散模型图例,还有那大片狰狞的、被不同深浅红色标记勾勒出的污染核心地带。
“这里,还有这里,”他那根粗壮的、指关节有力的食指戳在地图上被深红洇染最重的那片区域,力道大得似乎要把木板戳穿,“铯-137沉降热点。需要精准采样分析。”
翻译低声在我耳边飞快地复述着。苏的声音和他带来的仪器一样冰冷精确,没有一丝多余的废话。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块沉重的铅板,阻隔着那些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死亡粒子,也阻隔着我们试图靠近的任何可能。
会议结束,众人散开。我作为他的学生,站在原地有些无措。我的俄语仅仅停留在基础交流,而他的气场太过强大生硬。他埋头收拾桌上摊开的图纸和设备,动作利落精准。我看到那朵背包上的向日葵标本,在背包被轻轻放在桌上的时候,微微颤了颤干硬的花瓣。
一股莫名的冲动促使我走上前。中文混杂着刚学会的几个俄语单词脱口而出,声音因紧张而干涩发飘:“Семечка……种子?”我指了指他的背包侧袋,又用指尖笨拙地比划着花的样子,“这个……向日葵?(Pod solntsem…… Semena? Eto…… podsolnechnik?)”
他抬头的动作顿了一下,冰蓝色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我,带着点审视的意味。沉默了几秒钟,空气中似乎凝固了。就在我以为自己冒犯了对方或是表达完全错误、脸颊开始发烫时,他那冷硬的、毫无表情的脸上,非常非常短暂地融化了一瞬。真的只是一瞬,像阳光下坚冰表层裂开一道细不可见的微缝,泄露了一点底层被包裹的暖意。随即,那微光熄灭,恢复如常。
他伸出手,动作平稳地从网袋里抽出了那朵标本。那姿态带着一种微妙的珍视。它比想象中更大一些,尽管扁平失去水分,但花瓣的形状纹理依然清晰,中央密密的种子盘干燥而坚硬。他伸出指尖,轻轻拂过一片枯硬的花瓣。
“Подсолнечник(Podsolnechnik).” 他吐出那个俄语单词,音节圆润而低沉,“向日葵。”然后,他用清晰的中文解释,声音里似乎有了一点与刚才完全不同的东西,一点点隐晦的、难以捕捉的温柔质地,“它们是好战士。”
他将花举高一点,对着帐篷顶斜射下来的、并不明亮的光线。阳光透过污渍斑斑的塑料布顶棚,虚弱地落在那朵失去生机的花上。他深蓝色的瞳仁深处,似乎也被那点干枯的金色点亮了小小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