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沃伊酒店的房间内,雨痕在玻璃窗上蜿蜒爬行,将泰晤士河的灯火扭曲成模糊光晕。南斯拉夫深陷在沙发里,高烧使祂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感染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皮肉边缘红肿溃烂,渗出浑浊的脓水,每一次微弱的脉搏都牵连着狰狞的创面。医生眉头拧紧,镊子夹着浸透碘酒的棉球,动作尽可能轻地清理创口。
“消毒不当引发的深度感染,先生”医生的声音很轻,几乎被窗外的雨声盖过,“您实在不该拖到现在的。”
门框的阴影被高大的身躯填满,苏联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嵌在门廊里,指间那枚冰冷的勋章无意识的转动,折射出房间里暖黄的灯光,却泛不起一丝温度。他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沉甸甸地压在南斯拉夫汗湿的额角和那片惨烈的伤口上。
“用磺胺粉。”苏联突然开口。医生愣了一瞬,旁边的助手立刻递上一个深色小玻璃瓶,瓶身上简陋的英文标签模糊不清。
刺鼻的药粉撒进伤口,南斯拉夫身体猛地一抽,牙关死命咬紧,额角青筋暴起,喉咙里溢出痛苦的闷哼。
苏联无声地走到沙发旁,俯身逼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俄语,气流裹挟着烟草的气息喷在南斯拉夫耳畔:“会议结束,有专列送你去东柏林‘休养’。那边的环境,‘适合’你恢复。”话语绵里藏针,变相软禁的意图昭然若揭。
南斯拉夫还未适应这猛烈的疼痛,祂喘息着,汗水浸透了衬衫领口,却猛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瞳穿过痛楚,死死钉在苏联脸上,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挑衅的弧度:“休养?不如……送我去的里亚斯特港监工?那里的海风……想必更提神。”
“港口?”苏的指关节骤然发力,身下沙发椅背木质的边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乎要碎裂。“那要看你那张嘴能否吐出些合时宜的话了。”威胁如同实质的冰棱。
祂直起身,不再多言,手腕一翻,那枚勋章“啪”地落在南斯拉夫怀里。“我不希望再看到它被塞回我的口袋。”声音平直,毫无起伏。
金属的光泽刺痛了南的眼睛。他的目光从那勋章上抬起,扫过苏面无表情的脸,又落回自己狰狞的伤口上。医生正用针线缝合裂开的皮肉,每一针都牵扯着神经。一股混杂着屈辱和暴怒的热流直冲头顶。右手五指紧紧收拢,尖锐的棱角硌入掌心,快要被融进肉里。
感受到苏的凝视,祂抬头直视着那深渊般的眼睛,相对无言,却已是千言万语。
……
橡木长桌厚重光滑,反射着头顶水晶吊灯过于明亮的光。会议室的氛围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意大利焦躁的翻阅着面前厚厚的文件,纸张哗啦作响,眼神不时瞥向面色苍白的南斯拉夫,带着不加掩饰的敌意和即将失去某些东西的焦灼。
英、美坐在上首,偶尔低头交换着意见,唇角勾起的弧度微妙难言。苏联作为对意停战协定的签字方之一,坐在稍侧的位置,指尖夹着钢笔在桌面的皮面记事本上无意识的敲击。南斯拉夫强迫自己挺直脊背,高烧的眩晕感一阵接着一阵,视野边缘不住发黑。
意大利猛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声音里充斥着夸张的悲愤。他举起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手指因激动而颤抖:“诸位请看!看看南斯拉夫游击队在我们神圣的土地上的‘功绩’!他们用枪口驱赶我们世代居住的同胞!的里雅斯特流淌着意大利人的血泪!”他挥舞着照片,“国际社会必须给我们一个公道!”
这番泡沫般的浮夸表演恰到好处地落下,英吉利顺势接了过去。他端起陶瓷茶杯,优雅都抿了一口,看向南斯拉夫的眼神温和的像在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哦,亲爱的,这确实令人心痛,”他放下茶杯,清脆的碰撞声在大厅里回荡,“或许,眼下最‘公平’最能照顾各方实际利益的方案,是由联合国先托管,设立一个国际自由港?期限嘛……暂定五年如何?”轻描淡写的语气,将剥夺主权的意图包裹在“国际共管”的糖衣下。
美利坚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指灵活的转动着一个打火机,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咔哒”声。
他的目光掠过沉默的苏联,最终落在南斯拉夫身上,语气仿佛理所当然:“为了确保这一过渡期的和平与效率,自由港的日常管理和港务总监人选,理应由盟国委员会联合任命。这也是对地区安全的必要保障。”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彻底堵死了南斯拉夫自立管理的最后一丝可能。说话时,他的目光极快地与英吉利交汇了一瞬,那是无声的默契确认——苏联的态度,今日似乎可以忽略……
压力像无形的铁链,勒紧了南斯拉夫的胸膛。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向阴影中的苏联,声音带着一丝竭力压抑的颤抖:“苏联同志,就在不久前,您还在贝尔格莱德废墟上慷慨陈词,承诺伟大的联盟将全力支持解放区人民依照自身意愿决定命运。的里雅斯特,是南斯拉夫人民用数万牺牲换来的。这份意志,您是否还愿意尊重?”他抛出的问题,将唯一的‘盟友’推到了聚光灯下。
苏联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眼皮,那深灰色的眸子平静的像贝加尔湖的水面,看不出一丝波澜。
“承诺,”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清晰,在寂静的会场里显得格外沉重,“自然基于一个前提——区域内所有渴望和平的不同民族,能够真正实现和睦共处。”他没有看任何人,似是已经厌倦。“当前复杂的情势,尤其需要避免任何可能激化民族矛盾的单方面行动和诉求。”
希望的光芒在南斯拉夫眼底熄灭了,化作冰冷的灰烬。苏联的回答,用所谓的“民族和睦”作为挡箭牌,潜台词不言自明——他默许了对南斯拉夫主权的分割。美的嘴角难以察觉的向上牵动了一下。意大利几不可闻的松了口气。
就在这片虚伪的寂静即将吞噬一切时——
南斯拉夫“啪”地一拍桌子,凭借那股狠劲,撑着橡木桌站了起来。那瞬间爆发出的决绝气势,让会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一九四三年!九月!”他的声音撕裂了虚伪的宁静,沙哑、破碎,却穿透每个人的耳膜,字字泣血。
会场上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钉在原地,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就在克尔克岛的绞刑架上!”南斯拉夫的目光犹如淬火的钢刃,扫过表情瞬间僵硬的意,扫过眼神闪烁的英、美,最后狠狠钉在苏联那张隐于阴影中的脸上。
“法西斯的屠夫们,意大利法西斯军队‘拉米罗·杜切’师,在指挥官签发的处决令下——”他抽出一份满是折痕、破烂、浸染着暗褐色血迹的名单,“啪”的一声拍在桌上!纸张摊开,一个个受害者的名字触目惊心。“——两百余名南斯拉夫抵抗者,以及他们的意大利反法西斯同志们!被活活绞死!吊在绞刑架上直到断气!”
他的身形晃了晃,手掌死死抵住桌面支撑着自己才没倒下。那染血的名单像控诉的战旗,摊在华丽的长桌上。
他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透支的体力而颤抖,婉如濒死的野兽最后的怒吼:
“告诉我——”
“在那绝望的黑暗里,当意大利法西斯的绞索!勒紧我们男人、女人、孩子喉咙的那一刻!”
“你们的国际舰队在哪里?!”
“你们的自由港管理方案在哪里?!”
“你们的民族和睦高论,又在哪里?!”